大地寂静

他们在无垠的旷野止息,缅怀他们长达万年的流浪。

泥沼



“先等等,别杀了他。”

苍白的手从宽大的法师袍下探出,瘦削的五指在触碰到刀柄的时候被狠狠弹开。

亚斯特看着自己手上因为无法被妖刀接纳而出现的伤,又抬起头看一眼斯帕:“原来如此。”

斯帕的身体凌在半空中,并不是因为什么依盖队的秘术,而是雷咒的弯刀贯穿了他的胸口。

被洞穿的地方血流得已经缓慢,一地污血渗入泥地,让脚下大地变得更加污浊。

闪烁着电光的刀刃不时刺激起斯帕身体的战栗,他就像是一个无神的傀儡挂在那里,保留意识一息尚存,但是他无法再挥刀砍向亚斯特,甚至都无法再握住手里的那两柄刃。

“我听说过你的刀。”黑色咒术的力量幻化成形,虚虚握住妖刀将它抬起,这次亚斯特的力量并没有被弹开。

看着双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斯帕几近涣散的意识却依旧让他的身体做出了最后的挣扎。他试图伸手去抓住妖刀,但是雷咒稍稍转动了一下刀柄,不规则的形状在残体中搅动,破碎的绞痛感让斯帕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终于彻底失去了力量。

双手无力地垂下,风咒卷起的狂风沿着斯帕面具上的裂痕将那依盖队的纹章彻底粉碎。

“是只有依盖队的副手才可以驾驭而不被反噬的双刀啊。”看着斯帕脸上的伤痕,亚斯特不加掩饰地赞叹道。

刀锋轻轻划过斯帕的腰腹,刃上并不见血,而那些新出现的伤口则是混合着之前四咒所造成伤口的污血淌入泥泞里。

“你最好立刻杀了我。”斯帕低声说道。雷咒的弯刀爆炸出强烈的电流,但是斯帕的气息依旧沉稳,丝毫没有因为痛苦而变得紊乱。

“我不会让你死的。”亚斯特平举起手冷冷地笑着,他自然不会去敬佩斯帕的意志坚韧,应该说他不会在乎任何人,“至少现在不会。”

“依盖队逃走了一些人,是么。”

可盖大人……现在应该已经安全了吧。亚斯特随口问了一句,斯帕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那个人来。他已经用他的生命兑现过他的诺言了,只是很可惜,终究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无法护他周全。

剩下的路……可盖大人您要带着依盖队的大家接着走下去。

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很可惜,那是我看见的未来。”占星师带着嘲弄的笑声打断了斯帕的思绪,以自我为中心的他并没打算从斯帕这里听到点什么,“你是无法改变命运的。”

斯帕疲惫地垂下眼睛,梳得齐整的头发垂落下来,黑色的发丝遮挡住了视线。

“我大发慈悲让你看看吧,你所谓的忠诚有多么可笑。”

雷咒猛地转刀然后拔刀,斯帕胸腔处一大块肉被绿色的刀狠狠剜出。斯帕喷出一大口血,他能感觉到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在距离自己远去,不管是看见的还是听见的。脑海里走马灯一般飞速闪烁着一些往事,他刚想松口气、感慨自己这一生这样结束也是应该,却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想不起可盖大人的脸了。

那个人的模样被黑紫色的泥沼覆盖,他的笑声也被肮脏的东西堵住,斯帕努力想去回忆,却只是遗忘得更快。

不可以……快点想起来……怎么可以忘记他……绝对不可以!!

猩红色的结界有着和头顶血月一样的色彩,在亚斯特逐渐变得高涨的咒语声中,新生的灾厄之眼种在了斯帕心脏的位置。

不……那个人……是谁……?

野兽跪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发出沉闷的悲鸣,再次拥有力量握住侠之双刀的时候世界变成了完全纯粹的黑与白,而雷咒被妖刀劈成了两半,绿色的身影混杂着电光消失在空气里。



“哇啊啊所以有没有人来帮帮我哇!”

可盖一边大喊大叫着一边后跳避开西诺克斯的重击,随后将铁球砸向西诺克斯眼睛。在巨大的魔物痛苦着后退的时候,可盖横扫恶魔圆刃,将它那魁梧如山的身影给击退。

“呼,吓死我了,喂小的们你们也别站着发呆动作快点……”心想着这样部下的作战压力总归是变小很多,可盖稍稍松了口气。既然斯帕已经不在了——可盖再次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心脏依旧会悸痛——那么总长大人总归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恣意。

承担起自己早就应该担起的责任,再想偷懒也得先想想自己有没有资格——嘛,那些资格居然都是副手给自己的。

可盖以前就知道斯帕可靠,现在倒是更加深切地体会了,尤其是他开始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候。

是不是慵懒太久了,只是这种程度的战斗居然都会觉得疲惫……

蓝色的能量屏障将几只电蜥蜴推开,可盖开始头疼,到了该吃香蕉缓解压力的时候了,但是现下这个环境显然不适合。

平日里这个时候可盖早就退到斯帕身后吃香蕉去了,名义上是帮副手守护后背,实际上是见缝插针地偷懒,可惜现在他并不能。

……怎么短短几分钟里想了那个人这么多次。可盖在心里说着不妙。

或许是看着英杰们的互相帮助,每个人好像都有个搭班的帮手,两两作伴于是衬得他愈发孤独而已。

真是的……依盖队还有其他部下,觉得孤单那可实在是太对不住现在还在艰苦作战的大家了。可盖捏起符纸,召唤出来的炸弹吹散了面前一众魔物。

选择与王族合作,不就是因为……至少要让生者获得最后的胜利么。

否则死者也不会安心,对吧斯帕。


可盖在心中说了这样一些话,算作给自己打气,或者是说些麻痹自我的话语;他的确是这样多想了,单看着前方的战场思绪飘荡,而忘记了有可能来自身后的威胁。

莱尼尔的兽神斧裹挟着风声呼啸而来,不远处有干部试图赶过来用斩风刀挡住那几乎致命的一击,但是隐藏在血雾中的莱尼尔动作更快。

“要……要坏……!!”可盖听见了充满威胁的风声立刻屈起手指念咒,但是他自然清楚临时搭建出来的结界屏障最多只能抵挡那兽神斧一次喘息的时间。

算了,大不了背上多一道伤痕,哪个依盖队的人身上没有伤,挨刀子也是总长该尽的职责不是么……可盖胡乱地想着,一柄刀却是擦着他的鼻尖过去,荡开了莱尼尔的兽神斧。

可盖只听见了两把锋利的锐器碰撞发出的声响,随后魔物血的腥臭味蹿入他的呼吸,浓稠得仿佛是谁刚刚杀出了一条血路,凝结在刀上的是不化的冤魂。

“这刀……?”可盖愕然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花纹,劫后余生的欣喜与剧烈的情绪碰撞在一起,他一时间居然根本喊不出那个人的名字。

莱尼尔被投掷过来的刀刃击退半步,而那个隐藏在某个地方的身影在这个时候掠出,捡拾起妖刀后高高腾跃起,巨大的力量从天坠落,将莱尼尔举起的兽神斧斩断,然后将人马直接劈成两半。

自他出现到莱尼尔陨灭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那人的动作异常干净利落,附近的依盖队队员看见了都被震慑。大家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等到那个身影落地后顿时爆发出了欢呼声。

“斯帕大人!”“不愧是斯帕大人!”“太好了!斯帕大人回来了!”


周围嘈杂的呼声衬得可盖心跳声愈发空落。

“喂……斯帕?”可盖开口的时候觉得自己居然有些不敢认,他不知道斯帕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自己究竟应当欣喜若狂还是什么,毕竟他舍弃了斯帕落魄而逃——就算有万不得已的理由,他也是将斯帕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头发完全披散开了而不是斯帕那标志性的发型——当然可盖可不认为自己与斯帕的羁绊只局限于他的发型,能有那样精彩表现的人自然只应当也只有斯帕能做到。

可盖只是觉得自己失语,明明有那么多话想对斯帕说,或许是愧疚或许是表白,只是真的见到活人他又说不出口了。

“回来就好……继续像以前那样保护本大爷……那样留在我身边吧!”最后可盖认为那些多余的话还是战后再说吧,他相信斯帕是听得见的,就算周围吵得他都觉得头疼;他很想说些和以前一样的话,但是又觉得再和从前一样不行,至少得再有些表示,至少得给斯帕一些承诺、或者说是给自己一些安稳。

就像是……可盖感觉自己不说些什么,斯帕就会消失在红月下一样。

妖风贴着可盖的脸过去,将可盖大人的面具切出一条痕迹,要不是可盖反应比较快侧了身子,他的下场估计也不会比莱尼尔好多少。

右边的耳饰被打落,在空中转了几个旋落到地上。


可盖呆呆地看着斯帕,看着他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无神的眼眸,以及他胸前那个露出谐谑表情的灾厄之眼。

风声更大了,血月的光映在斯帕身上,他身上不详的气息更重。

斯帕身上增了许多伤,有灼伤的痕迹以及冻伤,很显然是和四咒作战时候留下的;还有一些浅浅的伤,或许是他来到这里灭杀魔物时不小心被刮擦到的——但是他和不知疲惫的杀戮机器一样,似乎根本不知道疼痛,所以身体才能保持那样高频的战斗。

可盖后退了一步,他双手颤抖着,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应该是尽快给斯帕止血还是抱住他,又或者都不是;首领从未如此惊惧——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局面下应当做些什么,还能做什么。

斯帕或许是不会觉得痛了,可盖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刺痛起来。

斯帕斩落自己的耳饰作为宣战之后就没有了别的举动,就像是给他留出足够多的时间,让他和其他人告别一样——或许真的可以这样说。

可盖有些想笑,斯帕向来非常贴心,就算……被灾厄之眼控制了,居然还是这样体贴。

血色的月亮遮挡着夜间的惨淡,魔物沉闷的吼声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可盖大人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做出决定并不困难——他可是依盖队的总长,类似的决定做的难道还少吗——对着那些围过来的手下说道:“你们全部退开……支援王族他们去,公主如果有什么吩咐听了就是。”

很显然,副手只希望与总长大人单独一战,不是么。

“可是可盖大人……!!”

“别让我再说一次。”可盖平静地说道,但是他内心是否和他语气一样镇定自若就两说了,“全部,退下。”

首领很难得用这样肃穆的语气说话,所以还是有说服力的,更何况远处王族作战也足够紧张。部下们四散开去,偶尔有几只魔物想靠过来,居然还是斯帕顺手给收拾掉了。

周围的清场完成得差不多了,也够有大战的氛围了,这里的确很适合成为一种决战的场地,自己,与斯帕。

可盖看着斯帕,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面具:“斯帕,想杀了我么?”

他自知是对斯帕有所亏欠的,在那片泥泞地里。

回应他的是直接斩向他脖颈的妖刀。


幽蓝色的能量屏障稳稳接住斯帕的双刀,实际上可盖被来自斯帕的巨大压力憋得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但他只是反手捏住两张符纸,爆破力量带去的巨大冲击将斯帕掀飞出去。

凌乱的黑色长发被吹散,像一面不详也不倒的旗帜。

仅仅现在这种程度远远不够,根本伤不到他……可盖飞速后退拉开二人距离,他当然是最熟悉那妖刀有多可怕的人,和二当家在刀剑上近距离硬碰硬,就算是那位勇者估计都会觉得够呛。

咒术才念了一半斯帕又已经逼近到跟前,相比于之前他的速度又快了许多。看着那无神的眼以及他脸上的疤痕,想着现在都是灾厄在强迫斯帕战斗,可盖眉头皱得更紧。

妖刀挥开的浑浊空气让可盖胸闷,除了用屏障一次次抵挡住攻击再把斯帕推开他居然暂时想不出别的方法。

或者把他砸晕了带回去……!只不过是割裂下灾厄之眼!了不起的可盖大人肯定能找到相对应的咒术的!

大铁球出现在可盖大人的身后,只要手指向斯帕那么重物就会落下,但偏偏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可盖都做不出来。

手上仿佛压着千斤重,他仿佛失去了对秘术铁球的掌控权,那重物反倒拖曳着自己,让可盖抬不起手,无能为力。

别犹豫,灾厄的刀可不会长眼睛。

那曾经忠诚的刀直直逼迫向自己。

……收手吧……!斯帕会受伤的!

斯帕的眼眶滑落下一滴鲜红的血。


看着斯帕下不去手的结果就是妖刀洞穿了可盖的身体。

“嘿……你这家伙……”大量的血从可盖口中溢出,在斯帕要拔刀前可盖猛地掐住了斯帕的手腕。这确实是明智的选择,避免拔刀时候血崩会造成的更大的伤害,只是锋利的刀刃在搅动着自己身体的时候可盖依旧会觉得疼痛难忍。

凶兽惊愕于总长在重伤的时候居然还有这样大的力气,他再次试图拔刀,低下头的时候可盖正好仰起脸来。

在斯帕的眼睛里可盖看见了自己。

只有自己。

很难让斯帕低下头来靠近自己对么。可盖无力地笑了笑,很想吻一下斯帕脸上的伤,但是在交手中落入下风的他、此刻的他,做不到。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盖低声说着,不知道在解释自己刚才的迟疑还是真的在对斯帕表白,“就算是一万年前,也不会存在什么割裂灾厄之眼的秘术……哈哈,这种东西居然真是可以长在‘人’身上吗……”

“所以啊斯帕……你是没救了……除非你死了,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也算不上是活着了吧。”

可盖像疯了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随着他一句又一句的话,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妖刀是不会沾血的,血珠都仿佛会避开那刺眼的锋芒;斯帕面无表情地将刀刃捅得更深直至刀柄,向来一点伤痛就会大呼小叫着的总长此刻异常镇定。

同阵营的斯帕有多可靠,那么他成为了对手就会有多棘手——可盖当然明白。

他握着刀柄,勉力控制住斯帕的手,没有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所以……这次就当是我还你之前的付出了,斯帕。”

还你帮着我、救过我那么多次的恩。

骄傲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做他人的走狗,任由自己痛恨的人驱使,更何况可盖也无法容忍。

巨大的铁球出现在两个人头顶。

斯帕并不存在关于恐惧的心情,但是对危机的本能回避让他想离开;可盖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放,然后念了最后一句术式。


我予以你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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