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寂静

他们在无垠的旷野止息,缅怀他们长达万年的流浪。

灵魂旅者

“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这也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你会成为新的灵魂摆渡者。”

“去岛上迎接迷路的游魂,等他们准备好了,就带他们到‘灵魂之门’这里来。”

“逝去的灵魂无法独自进入往生……请陪着他们,直到他们完成最后的心愿。”



“那一天……就算过了这么久,我还是难以置信。”玛鲁沉重地叹息,厚重的镜片下闪烁着泪花,“谁能料想到……”他们一家住在山上,距离矿井最近,能感觉到的动静应该也最大。

当时或许还有疼痛的感觉吧,接二连三的炸弹爆炸引发了矿井坍塌,和追求极致效率的JOJA公司共事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袭来,但谁让你是鹈鹕镇最熟悉矿井也深谙怪物们出没的人呢?“你的指引”或许会减少其他工作者的伤亡,于是你去带路了;于是铺天盖地的尘土封堵住你的口鼻,硝烟似乎都深埋入你的肺里。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你就到了这片海域,一个裹着袍子的巨大鬼魂出现在你的面前,告诉你:你是新的灵魂摆渡者。

那时痛得刻骨铭心,不过在这片海域漂泊了太久,你已经对自己的死亡淡然了:“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啦,玛鲁现在也成为了不起的科学家了。”

女孩很勉强地挤出了笑容。她和你印象里的模样变化不算特别大,长发被她高高扎起,显得格外干练——总之你很庆幸没有看见朋友白发苍苍的模样,你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接受那些意味着衰老的皱纹——至少她看上去依旧年轻:“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科学家轻巧地落到你的船上,你见她仍在犹豫,便回以困惑的神情;玛鲁沉默了好久终于抛出了她的困惑:

“你见过艾利欧特了吗?”

要回忆起艾利欧特并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因为距离你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三四十年了。

你自然记不清具体的数字、那确实只是几个数字,因为死去的人无法涉足生者的领域,你也无法知晓他的近况,除了从同样认识他的人嘴里:现在他们正在凋零、逐渐老去;所幸你同样无法忘记那些诚挚的感情,在某些尘封的角落等候着、盼望着,在某一天和这灵魂之海的潮水一样向你涌来,再隔着时空和你说:我仍然爱你。

“他也死了吗?”但长时间的缄默让你在感情上显得迟钝了起来,你问了一个不太聪明的问题。

玛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还没上船吗?”

你摇了摇头,不过现在天色渐晚,邻居们应该上船睡觉而不是为此苦恼;灵魂之海没有“时间”的定义,大家完全可以等到第二日天明时再出海、再去寻找那些流浪在外的遗憾。

玛鲁沉默了一下,她还是没忍住说了:“在你死后,艾利欧特一直在等那一天。”

“哪一天?”

“死后你们重逢的那一天。”



你跟随一只巨大的白鸟走入梦境,而你已经快要忘记上次做梦是什么时候了。银色的台阶踏上后会有熟悉的旋律响起,你曾在格斯先生的餐吧里听见这样的音乐,而总有一个人会在那里和你一起喝酒。闪烁着微光的线条在空荡的星河里勾勒出两个人的模样,纵然你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你依旧能肯定那是艾利欧特,你们还醉醺醺着跳过一支舞。

“今天想听一个关于什么的故事?”你的丈夫这样问你。

艾利欧特是作家,他曾为你写了一本书,那本书也是他的处女作;当他搬到农场和你共同生活后,你就习惯了做农活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念诗说话。艾利欧特很健谈,诗人有着他独特而又浪漫的艺术细胞,你往往会为他的甜言蜜语着迷。

“一个关于你的故事。”你这样回答过,然后亲吻他的长发,再是予以热吻,如同品尝硕果,你喜欢用嘴唇去感知你热爱的一切。

你们曾经说过要一直在一起,等到农场主或者作家拥有彻底的财富自由后,要用你们的双脚去丈量这片大地的距离,用你们的双眼去看那精彩的大千世界。

承诺,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或许愿望马上就能实现,然后崩坍。



玛鲁和塞巴斯蒂安之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只不过塞巴斯蒂安最后如他所愿地到了祖祖城生活,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疏远,于是以前的一些遗憾与兄妹之间该说的、想说的话也就和那浅薄的血缘一起断掉。你在风吕川找到了塞巴斯蒂安,在风吹过麦浪的时候,那个看上去不再年轻的人点上了一支烟。

“在这里我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塞巴斯蒂安说道,他知道你在疑惑什么,比如为什么没有在富饶的蜂鸣堡驻足,而是来到了这个遥远的山谷,“我赚到足够的钱离开了鹈鹕镇,但是大城市的生活并不完全和我想象中一样……那里节奏很快,我感觉到了压抑,并非事事如意。”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自嘲地笑出了声:“但是在那里我就不用住在地下室了,也不会有人借着什么长辈的名义对我的选择指手画脚。”

对此你无法说什么,毕竟这说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塞巴斯蒂安吸完了他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和你上了船,当他看见玛鲁的时候你从他眼中看见了遗憾,那个有时候比你还寡言的人扭过头去,你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他的叹息:“我和玛鲁,在……‘那件事’之后见面的次数的确少了,但她有时候会来祖祖城找我,我们偶尔也会一起去看电影。”

“而……”

塞巴斯蒂安最后说的那个人名你没有听清楚,因为这片海下雨了。



想要在这里找到某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灵魂过于渺小,而灵魂之海又承载了太多人的故事和遗憾。

正如你无法在宝石海轻而易举地找到属于你的那颗珍珠,但只要用足够的时间去交换,所有人都能得偿所愿。

你在明光岛的灯塔下找到了艾利欧特,他正拿着一本书对着大海发呆;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是这样的,正如你明白他的书上空无一字,而他早在和你打招呼前就注意到了灵魂之海上唯一一艘仍在行驶的船、注意到了船上的你。

海风吹起的他的长发,如果现在你俩在拍什么蹩脚的偶像剧,那么现在或许就是男女主重逢的感人时刻——头顶倒是一片蓝天。

你突然想到了你们第一次出海,艾利欧特和你说他修好了木船,那个秋天的红叶和那个吻一起印在你的脑海里: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你把那些事情都淡忘了。

“艾利欧特。”你轻轻喊他的名字,或许喊了名字才算郑重,他本可以直接跳到船上来,像以前那样随意,但他一直在等你。

温和而儒雅的爱人对你露出微笑,他看上去比之前更衰老了些,又或许是你沉睡得太早。作家总说自己婚前生活习惯不好,他又年长你几岁,说到最后大致意思总归是“等到我老得动不了的那天你也要一个人好好活着”,又有谁能料到先离开的那个人会是谁。

“好久不见。”艾利欧特的声音比海风更轻。

很有作家风格的重逢感言,如果写在小说里或许是一句很不错的台词吧。

“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你清了清嗓子,“我去厨房给你做点蟹黄糕?”

“感觉会口渴。”艾利欧特唇角微微扬起。

“那么再来点椰汁汤,和以前一样?”你咳嗽得有点厉害,视线也有些模糊。

“嗯,一切照旧。”艾利欧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捧起你的脸,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

“你怎么在哭。”



白鸟带着你走上了更高的阶梯,你看见艾利欧特抓了一把坍塌山洞的泥土放入一个小瓶子,那把泥土里埋葬着你的血;他将那个小瓶子挂在脖子前面,以前那里挂着象征着你们婚姻的美人鱼挂坠;他和鹈鹕镇的人们告别,然后踏上旅途。

作家的视野是灰暗的,纵然花开得艳丽,城市依旧繁华,而自然始终寂静无声。

艾利欧特颠簸于道路,你却没有见他行过船,他也就没有渡河。

你听见他说,如果你也能和我一起看见这些就好了。



船在正午时驶入了一片漆黑的夜空。哈维医生还以为是自己忙太久忘记了时间比如现在正是深夜而非白天,阿比盖尔拿着宝剑准备好了和黑暗中潜伏的怪物一决胜负,山姆则是弹起了自己的吉他,乐观的人说如果今天就是灵魂之海的末日那我们不如来唱歌吧。

你不敢妄断自己已经通晓了这片海洋的神秘,但你直觉这片非常理的星空和艾利欧特有关。你坐在船尾的甲板上,没多久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他去厨房了。你闻到了茶叶的清香,但你已经很少喝茶了:“谢谢。”

艾利欧特在你身边坐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所以两个人碰杯的时候是一杯茶和一杯酒。

这种不和谐不对等的差异让你笑出了声,而茶水和果酒的味道混在一起的时候味道更为奇怪。

“我没有来过这片海域。”你说道,艾利欧特用拇指替你擦掉唇边的液体,“这里有点太黑了。”

“那我们适合凑得更近一些。”艾利欧特回答道。

是石榴果酒。你砸吧着嘴里的味道:“艾利欧特,这与你的遗憾有关吗?”

“这确实是我的遗憾。”艾利欧特仰起了头。

光重新出现的时候,整片海域的星星似乎都集中在了这里。整艘船被笼罩在静谧的黯色里,海里的鱼像在星河里游泳,或许天和地已经在这片沉默里颠倒了过来——谁又能想得清楚呢?你原以为你在星露谷看见的夜空已经够美了,而你现在才明白你活过的日子实在是太短,你还有太多美丽的东西没能见到。

艾利欧特正在让你看见。

“我们都没有坐在一起好好看过星星。”艾利欧特感叹道。

“……艾利欧特,你的遗憾是什么?”你吸了吸鼻子,船上的其他人同样在赞美此刻盛景,而你明知故问地问了大煞风景的话。

艾利欧特眼角的皱纹更深:“我以为你明白的。”

“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你说,也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能和你一起做。”

“在永恒的停滞里多陪陪我吧,然后我们一起去永恒之门,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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